纪念瓦乃理Paul Valéry逝世六十周年
2005年值得纪念的日子之六
瓦乃理Paul Valéry(1871-1945)法国大诗人、评论家、文学院院士。被誉为廿世纪法国之“雨果”。
盛成先生在法国有幸结识、获教于瓦乃理,并成为挚友。在纪念瓦乃理Paul Valéry逝世六十周年之际,重温盛成先生著作中“瓦乃理”(载《海外工读十年纪实》第十二章)的有关片断,以慰先哲并给后人以启迪。
上世纪30年代盛成先生在法国勤工俭学时期,用法文写了Ma Mére(法文初创本,中文译名《我的母亲》),但他拿到巴黎许多出版商处接洽付印,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国青年作者不是漠然拒之就是拖延,两个多月,仍无着落。当时一直同情和资助盛成先生写作并提供巴黎住处的法国社会党人加皮夫人问盛成:“罗曼。罗兰处有回信否?”
盛成说:“有是有的,但老人家不能十分帮忙”她又问:“印书局地回信么?”“只有一处,回信说:‘你先生的稿子,非常之好,我们十分钦佩;可是我们不能承印----‘”她问:“你还认识些什么伟大人物?”
盛成先生又说出几位自己认识的左派伟人。但加皮夫人说:“这些都是无济于事的人物。你还认识什么伟大人物?”盛成说:“我曾同瓦乃理通过信。”加皮夫人读完信。叫道:“你的救命星到了”
那是蒙白里车站向巴黎的月台。月台上立着一个人。
是一个人,是一个忧思澌满面。情苦难言的人!
我的目光灼灼地一直就向这个人那边射去,蓦(mo突然)然的问他道:
“你有什么心事?”“人能如此受恨与悔的打击么?”
他那一副目光回答我道:
“怜我!”
忽然间,走来一位于有胡须的人,一见即知其为瓦乃理名朱尔,蒙白里法科大学教授。而他仍同我目语。
啊!这不是大诗人瓦乃理波罗么 ?
嗳!大诗人又如何?死了母亲,还不同我们一样哭!须知翰林学士,名也有的,苦了有的。拉丁俗语说得好:Equo Pulsat
Pede (须知死来要人,死不择门)。
瓦乃理的母亲死了,他现在正由山上安葬完毕回来,到巴黎去。
我们仍然对望,目来目往,在那人丛中的月台上,瓦乃里的痛苦,我是直觉,我当时却忘记了“阶级斗争”的口号。他是缙绅,我是人民。
车来时,“我“送他上车,这”我“是谁?是我那时一副”人道的目光”儿。他去后,我也回到寨头,去与蝎子(盛成先生当时的专业是昆虫系,这里有自我调侃之意。笔者注)为伍了。
在车中,我就不断的回想这个人,全个人,我常自问道:
“中国人的脑子与我们的脑子的构造是相类似么!”
我今日了解他、安慰他、怜惜他、击动他,并不是中国人的脑子,正是中国人的心地。当时,我也就革了我自己的命,把“阶级斗争”四字,权且丢在一旁。因产我想着了我自己的母亲,因而我写了一封给他的信。
“你没有母亲的时候,你才来想爱你的母亲。你没有母亲的时候,你才了解你母亲的慈爱---亲丧是万国的亲丧,心苦是人类的心苦。因此我以一勤工俭学生来安慰翰林学士,因此我前来怜惜一个苦人。”
瓦乃理回了我一封信,不料这封信,就是我生命的转机。
加皮夫人催我说:“你快快写一封快信给他,说你在巴黎,现在要请他关照!”
我说:“同志,瓦乃理是贵族、是缙绅,是和我不同阶级的人,我如何好再写信给他呢?”
加皮夫人不听我的唠叨,拿了纸与笔过来,不由分说,叫我坐下,写这封李白上韩荆州的书(史称李白上韩荆州的书是自荐信,笔者注)
瓦乃理接信之下,他正启程赴英,到牛津大学去演讲,他嘱书记给我回信。他回来之后,我去看他。
我进门在客厅坐下。
他出来接我--毫无架子。两人握了手,他问:"怎样好法?"
我们谈话,非常舒鬯(chang同'畅')非如外人。他立在火炉前面,我坐着,我们谈话:亚洲、欧洲、美洲、中国、意国、法国,过去与将来,后来谈到《我的母亲》(Ma
Mére)。
他问:
"你真的写了你母亲的生世么?"
"真的写了!"我回答。
"我生平极爱写实的东西。"
后来我谈到《海外工读十年纪实》(Mon Odyssée en Europe)。 .他说:
"这本书的关系至重至大!你必自译为汉文。"
"我打算先写汉文,后写法文。"
"不要用华丽的文章来写,愈真率愈妙!这本书要引起全世界注意的!"
我因此对他说了我在意大利的爱史。他听了道:
"我的母亲是意大利人。"
我们谈但丁---;渐渐我们说起意大利话来了。我们谈到罗马与希腊。
后来我们一同出门去,在雪下并肩而行,不知者以为一双兄弟!这时候我谈到他的杰作《海上坟园》。"再见吧,"他到银行,去取款子。
"再见吧!"
过了两天,他给我一封信,介绍印书局的。
"他有瓦乃理的介绍信,了不得,这个孩子真有福气!"
这种又羡又妒的惊叹语,令我听来发气;无奈,也只有忍了这口气,去看印书局的编辑员。
人人听了这种消息,都说:"你先生的大作,我们早经拜读过了,我们正要回信接受,你先生来得正好!"---昨天我还在那里,那一位管事的姑娘,对我说,稿件太多,一时轮不到《我的母亲》,何以一夜就看好了咧?--
家家如此说:有瓦乃理的序言,我们定然接受的。我就说:"请你们把条件开来。"我与瓦乃理的书记商议答复,后来选择了亚丁阶印书局,瓦乃理的文章好比王羲之的字,人人惊异;这个中国人好大福气,把一字如珠、一话如玉的诗人,找来替他做一篇《引言》。巴黎中国文化院,听了这个消息,也请我去担任授课。班乐卫对我说:
"瓦乃理替你做了一篇16页的序言!"
其实瓦乃理为人,非常诚恳!他低声对我说:
"你没有钱时,可来对我说。"
(盛胜) |